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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三章 司馬遠征、高堂遺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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景初二年,春。

太極殿內,群臣議論紛紛。

“此次遼東反叛,國內震動,平叛之事刻不容緩,陛下怎麽還不出來啊。”

“自從悼皇後薨逝之後,陛下便經常抱恙,聽說這幾日,陛下的病情又有反彈的跡象啊!”

“噓,陛下龍體關乎國運,豈容我等胡亂評議,莫失言。”

“對對對……”

群臣雖然有些騷動,但太尉司馬懿卻似乎一點也不著急,此刻他正將雙手籠於袖中,閉目養神。

“陛下駕到!”殿後的侍者高呼了一聲,群臣紛紛急忙回到了自己的班次之上。

“參見吾皇,吾皇萬歲!”

“眾愛卿,平身,咳咳……”曹叡在兩名侍者的攙扶下,緩緩端坐於禦座之上,他約莫是感染了風寒,此刻不時的咳嗽著,使得他頭上的天子冕旒顫抖不止。

“群臣有事啟奏!”殿上的大內官立於陛階之上高聲喊道。

中書監劉放持笏出班言道:“陛下,從從遼東公孫淵妄稱天數,自號燕王於北境以來,國內已是人心惶惶,須得立刻派兵遣將,將其剿滅才可。”

“依愛卿之見,朕應當派遣何人,率師平叛?”

“陛下,微臣以為,遼東之地事關重大,平叛重任非托付於智勇之名將不可。當朝文武,唯有太尉可矣。”

群臣沈默,表示對此沒有異議。就算是那些為數不多的、反對司馬懿繼續執掌兵權的臣子,此刻也沒有其他可推薦的人選了。

但凡是作戰經驗豐富的名將,諸如郭淮、文聘等,此時要麽在雍涼,要麽在荊襄,皆鎮守一方不可擅調。因此朝中除了司馬懿以外,再沒有一位才堪大將的人可用了。

“太尉,你可願率兵,前去幽州平叛?咳咳……”曹叡咳嗽不已,望著階下靜如石雕的老人。

“微臣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!”司馬懿擡頭望著曹叡,眼神中盡是沈穩自信。

“好,那朕便調給你四萬大軍,即日起開赴幽州,咳咳……,平定叛亂。”

“啟稟陛下。”這時,面色蠟黃,似是得了沈屙的高堂隆出班奏道:“四萬之數,千裏征伐,只怕一路軍費糧餉開支消耗巨大,還望陛下三思啊!”

曹叡沈默了一會。

他知道,高堂隆的意思並不僅僅只是擔心糧餉開支,而是提醒自己,勿要輕易讓司馬懿在軍中樹立太高的威望。

曹叡苦笑,事已至此,他已沒有別的選擇。曹叡回答高堂隆道:“如今四千裏征伐平叛,雖說克敵制勝需要機變奇巧,咳咳……,但公孫淵的勢力並非等閑,沒有足夠的兵力無法取勝,就不用再糾結軍費啦。來人,傳兵符。”

曹叡看著符節郎將兵符交到司馬懿手中後,突然覺得身體十分不適,因此匆匆退了早朝,回寢殿去了。

――

洛陽城郊,坊間茶肆。

雖才剛到初春之際,但茶肆中已然是顧客盈門。

與往常一樣,茶客們閑來無事,又開始說起了最近聽到的風言風語。

“聽說了麽,此次遼東反叛,司馬太尉親自領兵前去幽州平叛了呢。”

“沒錯兒,我也聽說了,據說太尉這次啊,帶去了四五萬兵呢。”

“啊?才四五萬,我可聽說那遼東反賊足足有十萬餘人呢,而且個個兇神惡煞,司馬太尉能敵得過嗎?”

“這位客官,我看你是多慮了,司馬太尉啥時候敗過啊。”老板此刻正在櫃臺處撥打著算盤,聽茶客們說的熱鬧,不禁也插了句嘴:“就連那西蜀的丞相諸葛孔明,不也是被咱們太尉活活累死了嗎?”

洛陽城外的青草嫩芽,刺破了尚未完全融化的冰雪。遠處,洛水之上,不時的有幾只鳥兒的倒影略過。

春天,到了。

――

夜了,漆黑的天幕之上,一鉤明月懸掛在浩瀚銀河之中。

昌陵鄉侯府,西廂房外,家主夏侯玄正焦急的在廊下走來走去。

屋內,接生婆正握著夫人李惠姑的手,幫她接生。

此時此刻,李惠姑額頭上滿是汗水,她咬著牙,盡量不讓自己發出太大的叫喊聲,她怕自己喊的太厲害,會讓丈夫擔心。

終於,從屋內傳出了一陣嘹亮的哭聲。

接生婆抱著一個包裹在繈褓之中的嬰兒,樂呵呵走出門外:“恭喜君侯,恭喜君侯,是個小公子!”

“我夫人呢,夫人她怎麽樣?”

“夫人沒事兒,只是這會特別虛弱,需要好好靜養。”

“那就好,那就好……”夏侯玄懷抱著自己剛剛出生的孩兒,滿面笑容,他擡眼望向那空中皎潔的明月光輝,喃喃道:“此夜月光寒,就給你起名叫“夜”,乳名喚作明月吧。”

――

嘉福殿內,曹叡正在榻上午睡。

這整整一年來,發生了太多事情,他感覺自己有些身心俱疲。

才不過三十四歲的他,已經沒有了十餘年前的銳氣,就好像一個快要遲暮的老人一樣。

他做了一個夢。

他夢見自己正和父親坐在殿頂,賞月談心;他還夢見自己和曹爽、曹肇、曹宇、毌丘儉等少年摯友一塊角抵擊劍、游獵京郊;他夢見了自己和毛氏大婚那天、合巹結發的場景;最後他還夢見了自己的小皇兒曹殷,自己正在和他玩迷藏,他正在大聲的呼喚著自己,可是不管自己如何去追逐孩子,就是追不上他。

“父皇,快來啊……”

“殷兒,等等父皇,父皇來找你了……”曹叡在夢中喊著囈語。夢中的孩子越跑越快,漸漸的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之中。

“殷兒!”

“父皇!你怎麽啦!”

曹叡突然從噩夢中驚醒,一轉頭卻看到了他還不到八歲的養子,齊王曹芳。

“蘭卿[註1],你怎麽來了……”曹叡緩緩起身,接過一旁侍者遞來的面巾,擦了擦額上的汗。

“父皇,殿外來了一人,說是有急事要見你,可是被殿內的人攔下來了,臣兒見那人很著急,就幫他來找父皇了。”

“原來是這樣,那蘭卿出去把那人叫進來見父皇,好不好?”

“臣兒遵命。”曹芳說著便朝著殿外走去,不多時,一人跟在曹芳身後而來,似是面有淚痕。

“微臣,參見陛下……”

曹叡仔細望了望來者的面容,覺得和光祿勳高堂隆有些相似,過了一會,他才反應過來,來者正是高堂隆的長子高堂琛。

“汝來見朕,有何急事?為何不見令尊前來?”

“啟稟陛下,家父他……他病重不治,已經薨了……”高堂琛說著,便泣涕不止,他從懷中取出一卷竹簡,跪交到曹叡手中:“這是家父的臨終遺言……,說,一定要把它呈給陛下……”

曹叡聞言,大吃一驚,繼而心中一陣絞痛。

當年自己在東宮時,高堂隆作為平原王傅,便一直在自己身邊勸誡教導著自己,可是沒想到,高堂隆居然就這樣去了。

他打開那竹簡,看著裏面熟悉的蒼勁筆跡。

“古時,曾子有疾而孟敬子問之。曾子曰:‘鳥之將死,其鳴也哀;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。’,臣之丹誠,豈在曾子之下?

臣常憂世主莫不思繼堯、舜、湯、武之治,而蹈踵桀、紂、幽、厲之跡,悲夫!以若所為,猶緣木求魚,煎水作冰,其不可得,明矣!

且當六國之時,天下殷熾,秦既兼之,不脩聖道,乃構阿房之宮,築長城之守,威服百蠻,天下震竦,道路以目;自謂本枝百葉,永垂洪暉,豈寤二世而滅,社稷崩圮哉?

近漢孝武乘文、景之福,外攘夷狄,內興宮殿,十餘年間,天下囂然。乃信越巫,懟天遷怒,起建章之宮,千門萬戶,卒致江充妖蠱之變,至於宮室乖離,父子相殘,殃咎之毒,禍流數世。

臣觀黃初之際,天兆其戒,異類之鳥,育長燕巢,口爪胸赤,此魏室之大異也,宜防鷹揚之臣於蕭墻之內。可選諸王,使君國典兵,往往釭跱,鎮撫皇畿,翼亮帝室。

昔周之東遷,晉、鄭是依,漢呂之亂,實賴朱虛,斯蓋前代之明鑒。夫皇天無親,惟德是輔。

由此觀之,天下之天下,非獨陛下之天下也。

臣百疾所鍾,氣力稍微,輒自輿出,歸還裏舍,若遂沈淪,魂而有知,結草以報。”[註2]

曹叡看到高堂隆說“宜防鷹揚之臣於蕭墻之內,”明白他要讓自己提防的是司馬懿。“可選諸王,使君國典兵,往往釭跱,鎮撫皇畿,翼亮帝室……”是說讓他不要再對宗室過於嚴苛,應當給宗室適當的權力,讓諸王輔佐王室,以防外姓之臣專權跋扈。

曹叡看了高堂隆的奏表,似乎恍然大悟,自己既無人可用,為何不從宗室之中選拔一二可信任之人,以輔佐皇室,制衡朝堂?

可是高堂隆已逝,還有誰能夠幫助自己做這些事情呢?

曹叡不禁流淚長嘆道:“天不欲成吾事,使高唐生舍我而亡也!”

【註1】:古代一般人家取字,一般要等到二十歲成年加冠之後。曹芳是皇族子弟,因此可以提前取字。

【註2】:此奏章見於《三國志·魏書卷二十五·辛毗楊阜高堂隆傳》,此處為了讓讀者大致讀懂,稍加刪減修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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